守灵
“婆婆,你说灵魂的区别是什么呢?是善恶还是睿愚之分呢?”
“我看啊……应该是……”
“呜啊啊啊啊!婆婆啊啊啊!蜗牛在我的背上!背上啊啊啊——!”
“喂,笨蛋!不要打搅我跟婆婆的说话!”
“好啦好啦,来,小河过来。”
“呜呜呜诶呜呜呜啊……”
——『没有名字的小孩』
没有名字的那个小孩很是爱像块牛皮膏药般地粘着他的婆婆,左口一个婆婆好,右口一个婆婆我喜欢你。就连乡镇中那些相邻而居的美满家庭里都不得不感叹这婆孙的感情深切,亲情浓郁啊。只不过是忽略掉了那年迈之人眼中稍纵即逝的混沌——取而代之的,一双溺爱、惺惺相惜、只有花甲之年才会覆上的那层深意的眼眸亲呢地注视着自己臂弯下那个讨喜的孩子。
一天又一天和平的过去了,在春天砌满了那屯田上犹如战士般坚挺的谷子们弯下了腰,代表了它们的任务结束,人们的收获将要到临。只是今日的稻田有些与众不同,早晨还没有散开的雾气里隐约飘出了嘈杂的声音,窸窸窣窣——貌似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疼……好疼……”不,似乎还有用尽最后力气来哭泣的声音。
“救……救命……”
倏忽,在遍野的金黄色中有一块颜色更加的往下深沉了,并且还传来了一声颇大的声响。
像是迫不及待想吸引注意,那块由数根金黄色麦穗聚成的深黄色当中又挤出了一点气若游丝得仿佛要溶入雾气里的声音:“救……救救我……”
这一块奇怪的地方终于引来了某个人的注意,当魏河遍体鳞伤、呼吸微弱,根本无法仅凭残留的意识琢磨出那步步向自己靠近的脚步到底是获救的信号还是危险的迈近,只能在脚步停止的时候通过已经模糊不清的视网膜里感受到黑色的影子越来越向自己靠拢。
只是到最后完全昏迷,那年九岁的魏河也没有一刻觉得害怕。
完全的黑色里,魏河趴在其中毫无察觉似的用自己稚嫩的手不停地图画着什么,当有个温柔的声音问道:“可以了吗?”魏河摇了摇头,回过头在黑暗中绽放出太阳照耀般的明亮笑容,小胸腔里喷薄出信心地说道:“我要把这些全部涂成我喜欢的颜色!”
“嘀嗒。”比黑更加鲜明的红大片掉在魏河的脚趾头上,魏河疑惑不解地抬头看去,面前还是一片由黑色构成的巨大空间,他斟酌了好一会儿,直到脚趾头上的红色已经蔓延上了小腿,在红色不断往上的同时散发出的腥臭味道刺激到了他,才好像恍然大悟一样举起手中紧攥着的橡皮擦使劲地向前划了一道又一道——
向外爆裂出来的眼珠连接起黑黢黢的眼窝中伸展出来的管子。
向中间拼命挤压的鼻窟窿怪兽一样的布满了蛆虫交错攀爬着。
向里萎缩的舌头卷曲了许多血肉往已经露出白骨的喉咙送下。
魏河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下,从摆满了黑色蜡笔的地上有些蹒跚地爬起来,不在乎已经用尽的心爱橡皮擦,因为比起眼前的景象来说什么东西都微不足道。他抱起了眼前还在抖动的头颅,露出了还在母胎的羊水中惬意的笑容,将小小的嘴唇贴在已经没有肌肤遮盖的已经被大量红黑液体浸染的骨骼上,用自身上下全部的思念凝聚成了一句刻骨的话:“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我好想你,想你为我做的每一顿饭菜,想你在家中给予我的每一点温暖,想你不顾一切冲在我的面前为我抵挡了那刺眼的光亮,想你最后一刻还把我护在身下不受那可怕重量的碾压。
想那个只有我和你的破旧农家……
更想你把我带走。
时间对魏河来说没有具体意义,也不知道从那些空洞的蛆虫成窝的骨肉下流逝了多少,更不知道从自己与妈妈吻合的地方丢失了多少。在逐渐崩塌的昏暗、缓慢聚拢的黑色中,魏河依旧任由妈妈带自己离开到遥远的地方。
零星破碎之际,苍老有力的声音回荡在仅仅只有自己和妈妈的空间之中。
“别去,孩子。”
“快放手吧,孩子。”
为什么?
“那个地方不是你该去的。”
我会去,和我妈妈噢。
“那里很可怕。”
有妈妈的地方不可怕。
“那里并不……”
“喂!你给我回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噫——!!!!”
疼痛感比任何知觉都要刺激魏河还没有来得及清醒的小脑袋,比常人迟钝的思维突然难得的紧急转换过来,顾及不到耳朵剧烈的痛意,嘶哑了嗓子放开了声音地哭喊——
“呜呜呜呜呜啊!妈妈!”
揪住魏河耳朵的那只手冷不丁地被这一声哭嚎吓得缩回去,又重新想挥拳打向这不停发出噪音的魏河,却犹豫了一下立刻放下,发出了百般无奈又哀怨的声音:“婆婆……”